唐诗的歌者是孩童们。他们自牙牙学语时就在母亲的怀抱中用散着乳香的小嘴开始或含糊或清亮的大声吟唱:“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当然是懵懂不知其意的,可这没什么,这些节奏铿锵音韵悠扬的诗句是那么琅琅上口,正好满足了儿童的表现欲表演欲。那一首首唐诗如春天漫空的柳絮起舞散发着神秘,如夏夜漫天的繁星璀璨招摇着梦幻,如秋天漫山的酸枣闪烁颤动着诱惑,如冬天漫野的白雪晶莹坦露着纯净。正是这唐诗的浸润,使儿童们情感丰厚了,心思缜密了,意韵悠远了……可以说,没有唐诗的童年是无色无味无动感的,唐诗是他们的歌谣,是他们成长的摇篮、秋千和风筝。
宋词的唱者是少年人。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他们胸腔中似有春潮在涌动,心怀里似有万言要倾吐,可他们毕竟是少年人呀,他们欲说还休,欲说还休,蓦然间他们好像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它——宋词,竟是那样的可以来表现他们无以名状的愁,浅浅淡淡的忧,缠缠绵绵的情,所以他们就把自己当作柳永,轻吟“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把自己化为李清照,长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少年人呀,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呀,他们蓓蕾一样的心房正在徐徐绽放,他们柳丝一般的情愫正在悠悠伸展,他们用宋词作风信子在和煦的暖风中轻送给那个朦胧的人……浸润在宋词的的少年人如微雨斜织中的海棠,露珠滚动下的碧荷,风霜轻染的山菊花,冰雪覆盖下的翠松,他们就在风华雪月淡淡的洗礼中走出了懵懂少年时……
元曲的吟者是中年人。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已悉数走过,回眸间,几多沧桑几多叹息,唯有这响当当脆生生直通通辣嗖嗖的元曲调子方可直抒胸怀直表心意。“糟腌两个功名字。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尽说陶潜是。”为钱的笑唱“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为名的“诗情放,剑气豪,英雄不把穷通较。”“他得志笑闲人”,但实难免“他失脚闲人笑”的。不得志又看不开的会愤愤然喟叹“不读书有权,不识字有钱,不晓事倒有人夸荐。老天只恁忒心偏,贤和愚无分辨”。不得意倒能看得开的,会道一声“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甚经济才。归去来。”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既使“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贫,气不改,达,志不改”。为情的多为情累,一个在“夕阳西下”,怅叹“断肠人在天涯”,一个在“重门里”空嗟怨“寒雁儿呀呀的天外,怎生不捎带个字来?”然而明日黄花,物是人非,还能怎样呢?只能“剔银灯欲将心事写,长吁气把灯吹灭”。“一声啼鸟,一番夜雨,一阵东风”,罢了,罢了……
明清小说的讲说者则是老年人了。人生就是一本厚重的书。他们烹一壶绿茶,坐一把藤椅,屏心敛气嗅足了院落里的菊花香,韭菜气,然后闭眼打起盹来,其实他们哪里是瞌睡了呢?他们在回味呀,回味着一生悠悠长长的岁月,这回忆就像明清章回体的小说,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或腥风血雨战三国,或闲适悠然说聊斋,或大河东去豪气冲天奔赴梁山水泊,或缠绵悱恻幽怨低宛听红楼一梦……忽儿淘气的小孙孙突然跳出来打断了这回忆,他不急不躁,而是乐呵呵含贻弄孙,享受一阵子的天伦。孙儿撒欢的跑远了,他远远的“西山看我,我看西山”一会儿,重又闭上眼“上回书说道”重开一个章回。夕阳正艳,余辉尚暖,亮亮的照着老人的一脸恬淡,每一道褶子里都埋藏进一段历练,每一缕灰白上都跳动着一个风霜,每一个斑痕上都烙刻下一个难忘……
|